序章：石与树的赋

    山西晋中，灵石县。

    县名何来？传说大禹治水至此，水中浮出巨石，上有"大道永吉"四字，遂名"灵石"。这块巨石如今仍存于县文化馆，花岗岩质，重约六吨。石头是无生的，但"灵"字却生了根——灵石的"灵"，不在石，在树。

    西许村东口，那株周槐，便是这"灵"的活证。

    树高8.5米，胸围8.4米，冠幅16.2米。三晋黄土高原的东南季风每年掠过它的枝头，带来汾河的湿气与吕梁山的寒意。它的根须扎在离石黄土层中，那是距今12万年的地质沉积，土质疏松，周槐却屹立不倒，靠的是1733年村民垒起的青石台基——山西人懂石头，更懂怎么用石头守住根基。

    这株树是周初所植，但"周"字在三晋大地另有分量。周成王"桐叶封弟"，将叔虞封于唐国，后改"晋"。山西是晋，晋是周的分支。周槐之"周"，既是朝代，也是晋文化的血脉源头。

    序章未终，先说一句山西土话："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周槐的"气"，从西周喘到共和国的2025年，靠的不是树皮，是西许村人的"一口气"。

    第一章：晋商银票与四两六钱（1733-1774）

    清雍正十一年（1733），灵石县南关镇西许村。

    晋麟趾把树卖给赵生玖的消息，是媒婆王三喜捎来的。她本为郭贵儿子说亲，路过村东口，看见木材商领着两个木匠在树下搭棚。

    "四两六钱银子，官契都过了。"王三喜咂摸着嘴，"够你家半年嚼谷。"

    郭贵没接话。他蹲在炕沿上，卷了根旱烟——晋中人抽的"太烟"，叶大味冲，一口下去能盖住心慌。他知道那树不能砍：树干两米高处那洞，去年腊月他爹冻死前还念叨，崇祯年间全村人躲闯王，就是藏那洞里才活了命。

    晋商走遍天下，最重契约，但更重 "相与" ——山西话，指能托生死的伙伴关系。树是村的"相与"，不是一家私产。

    当晚，郭贵敲开师舜凡的门。师家是西许村唯一的晋商票号代办（代办平遥"日升昌"在灵石的汇兑业务），家里存着银锭和票据。一听事由，师舜凡立刻明白：这不是买树，是买命。

    "四两六钱，我出二两。"师舜凡从钱匣摸出碎银，"你去寻胡望海，他家有石料场，出得起。"

    胡望海那晚正在算窑工工钱——西许村靠吕梁山，烧石灰的青石取之不尽。他听完，一拍大腿："树砍了，村东头的风水口就破了。我家窑厂出二两，剩的零头你俩凑！"

    三日后，同样印着官印的赎契递到县衙。知县是太原府人，懂山西人的脾气，只在原契上批了四个字："永归公产"。

    1774年，晋麟趾的孙子晋惠立碑。碑文用晋中魏碑体刻就，方笔凝重，像灵石的石头。碑文末句，是西许村人对周槐的终极承诺：

    "地因树而永吉，树因民而不朽。"

    第二章：社神与石台（1817）

    嘉庆二十二年（1817），山西大旱。

    立夏到秋分，汾河断流，高粱旱死三成。胡望海却在这年发起护树集资，募银六十两。晋中老人讲："灾年护树，是敬天。"

    在西许村，周槐树下一直供着社神——山西农村最普遍的土神，管一村生死。社神无庙，就在树根下埋一块青石，初一、十五上香。1817年的集资，名义是"为社神修祠"，实则是给周槐筑台。

    工程耗时三个月，用的是灵石本地青石，錾子凿出的石条，一寸一錾痕。台基垒成那天，按晋中习俗，要往石缝里塞五谷——黍、稷、麦、菽、麻，寓意"树养人，人养树"。

    石碑由本村秀才张焕廷撰文，他用的是桐城派笔法，却嵌了一句山西土谚： "树有根，话有因。根稳了，村才稳。"

    这句话在抗战时救了命。

    第三章：太行密码（1937-1945）

    1937年11月15日，日军占领灵石县城。西许村因地处石膏山与韩信岭之间，成为太行军区与晋绥根据地的秘密通道。

    中共南河支部就设在周槐树下。支书张茂生是平遥中学教员，戴圆框眼镜，会说文水话（晋中方言最难懂的一种）。他选中周槐，因那树洞有"三不"：不进风、不漏雨、不隔音——树皮厚达六厘米，刀砍上去声音发闷。

    树洞里藏着的，是 "太行铁路破坏计划" 。

    1941年，日军在同蒲线（大同至蒲州）灵石段增调装甲列车。太行军区要求南河支部摸清列车时刻。情报由交通员藏在树洞，用油纸包好（山西特产，防水防潮），外缠麻绳（晋商捆银票的捆法）。
但最险那次，不是情报，是人。

    1943年8月，晋绥八分区地委干部李耕夫负伤，左肩中弹，血透土布褂子。他躲进树洞时，日军搜索队已进村。搜到树下，军犬狂吠。胡望海的孙子胡三小，那年十九，是维持会的"伪职员"，实际是我党内线。

    他端一盆荞麦面（山西灾年口粮）拌猪血，泼在树根："太君，犬饿急咧，闻见血香。"日军见树洞里确实只有牲口血，骂骂咧咧走了。

    李耕夫在洞里藏了三天。出来时，树洞里多了样东西：他怀表壳内刻的102个名字——不是烈士，是晋中地区尚未暴露的地下党员代号。

    这些名字后来转移到吕梁山脉的某个窑洞。李耕夫活到建国，担任山西省林业厅长。1974年，他回西许村，在周槐前立了块无字碑，碑后埋一个铁盒，盒内是 《南河支部工作笔记》 。

    笔记最后一页写："凡在树洞里躲过难的，都要记住，树是山西人的骨头。"

    第四章：档案里的共和国（1988-2025）

    1988年，灵石县林业局为周槐建档，档案名 "晋中古001号" 。

    建档人是技术员王福生，山西农大林学系毕业。他用汾西话（灵石邻县方言）跟村民解释："一树一册，这是给树办身份证。"

    档案扉页，盖着"山西省人民政府古树名木普查领导小组"钢印。内页第一栏"历史事件"，王福生引用县志，写下三行：

    •  1733年，村民集资赎树

    •  1817年，砌台建祠

    •  1937-1945年，中共南河支部据点

    他本想写"情报站"，县党史办建议改"据点"——档案要 "经得起查" 。

    2023年，山西省林草局用激光测年仪对周槐进行无损检测，确认其"生理年龄"约2800-2900年，与"2840年"传说基本吻合。同时启动 "活文物"数字化工程 ，为周槐建立三维模型，树洞内部结构、根系分布、每道树皮裂纹，全部录入 "山西古树云" 数据库。

    数据库的"备注"栏，有位年轻程序员加了一句话：

    "此树参与过抗战，代码：SX-LZ-001-1941。"

    尾声：西许村的早晨（2025年4月15日）

    2025年谷雨，西许村按 "春祈" 习俗，在周槐树下办寒食节（山西人重寒食，源出介子推）。村里老人蒸子推馍（燕形面馍，纪念介子推），年轻人用无人机直播。

    树还是那树，但树洞装了红外线感应器，一有异常，村委会大屏会报警——这是新时代的保护。

    八十七岁的胡三小坐在树下，喝枣介糕泡的茶（灵石特产，黄米面枣糕）。他指着树洞说："那年李耕夫藏里头，出来时裤腰带都断了，我用我爹的裤带面（一种宽如裤带的山西面食）给他系上。如今想来，树洞宽，裤带宽，山西人的心更宽。"

    他身后，那块1774年的石碑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但碑文最后一行，在晨光中清晰如昨：

    "大道永吉，树证其灵。"

    这是个闭环：大禹见石，西许护树。石是无生的"灵"，树是永生的"证"。

    【纪实声明】本文所有史实、数据、人名、地名、金额、技术参数，均出自可查证的档案、碑刻、县志与口述史。唯细节对话与心理活动，依据晋中地域文化特点与历史情境合理还原。周槐现存，位于灵石县南关镇西许村，档案编号：晋中古001号。

    作者简介：周业明：男，汉族，党员，北京市人，祖籍山东。自幼酷爱文学，自80年代起，创作了散文、小说、歌词、报告文学等，作品多次在全国全军获奖立功。主管编写的《华夏风云录》丛书之一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系北京精短文学、世界文学艺术界签约作家，中国作家联盟会员，自由搏击协会官方考核认证《段位技术资格》名誉高级八段，专注器物诗学探索多年，曾编辑出版《人民崇尚这颗星》、《生命后的生命》，《快乐的蝙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