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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菜园、南瓜地
来源:中国法治 作者:王兰英  日期:2021-8-21 字体: [大][中][小]

  迈过一米多高的蒿草,来到近前,五十多年的老屋矮了,破旧了,但还在。

    一把铁锁,改了主人的老屋我进不去了。当年老屋奠基、垒高的过程还历历在目。透过空洞的窗棂, 似乎又看到停在堂前的祖母,看到父亲乐此不彼给我们做风筝、画跳棋盘,看到黎明前那盆碳火,母亲愁苦的脸庞,听到小妹降世的哭声……

  姐姐出嫁、哥哥娶妻、祖母过世、小妹出生,都是在这个老屋。

  站在蒿草中我又看到母亲紧张的神情,匆忙把门栓好,遮住窗户,她的表情和行动把我们姐妹仨吓坏了,老老实实听她的摆布。看她里里外外忙活,平时舍不得吃的面粉她用来打了浆糊,找来废纸一遍又一遍糊墙,直到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突出很高很高。她遮掩的是我用钢笔在糊墙的报纸上描画领袖的眼睛,结果把眼睛图死了。在五、六岁孩子的心里不知道这能惹多大的祸,害的母亲惊慌失措。我们有四五天的时间被关在屋里,那几天母亲神不守舍,也不让我随姐姐给关在“牛棚”的父亲送饭了。后来才知道我的过错给母亲造成多大的精神伤害。

  眼前的青纱帐原本是距离老屋两米左右的菜园。说是春天,其实已是初夏了,生菜、毛葱、菠菜、青蒜、小葱都郁郁葱葱,还有大酱缸也在园子里。那个年代母亲看我们很紧,怕我们出去玩说错话惹祸,她尽心为我们浇筑着心灵的花园。现在看不过是方圆五、六十平米的地儿,我们穿梭于此,快乐无比。

  西红柿、黄瓜、茄子、豌豆、香姑娘、油豆角、扁豆、芹菜、韭菜在不同时节陆续成熟,从开花到结果,我们每天都要看几次。甚至西红柿刚刚结果的时候我们会指定哪一个是你的,哪一个是我的。还用自己积攒的花布条拴上做记号。最后看谁的长的大,谁的先红。有一个西红柿的品种成熟后也是绿色,我就以为是大人弄来专门对付小孩的。不能直接判断成熟与否,就更关注期待成熟后的样子,反而绿棵边的土被我们踩的硬硬的。香姑娘成熟的时候,我们趴在田垄凹地,扭头看发黄的小灯笼,舍不得采摘;有时会直接选择大一点的绿的用麦秸穿孔取出瓤,用嘴咬着玩,会发出好听的声音。记得我们还会比谁的声音大和清脆,谁一次性咬多少个响声香姑娘的皮不破。母亲为了防我,专门在园子的边角位置埋上黄豆,就连浇水也偷偷摸摸地,过段时间直接挖出来吃豆芽儿,土里的豆芽儿粗壮,吃起来比水生的豆芽香。如果我知道哪里埋了种子,一定会经常查看出没出芽儿,那就是挖开来看了,准保“颗粒无收”!

  仲夏时我们就吃上豌豆了,煮熟后,母亲心情好时还会给我们剥出颗粒来一人分一碗。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豆类。茄子成熟就到秋天了。和土豆炖在一起,用大酱炝锅,我们都爱吃茄子把儿,也是母亲把它说成鸡腿我们就当鸡腿吃。直到现在我从来不会把茄子把儿扔掉,也从来没有做出过母亲做的那鸡腿的味道。

    在园子四周,紧贴着栅栏,种的是向日葵,母亲教我怎样给向日葵打叉,有时我会打多一两个叶子,花头就不够大。向日葵开花时,花心毛茸茸的,花盘越来越大,同时花盘上密密麻麻的又开一层小小的花,由外及里,这些花也是不能触碰的,不小心碰掉下面就结不了种子。秋天叶子全部干枯,花盘也没有了水份,全部低垂着,颜色由绿渐渐变成土黄色,这时向日葵就成熟了。如果哪一棵花头籽粒不够完整,那基本就是我踮着脚触摸过它那毛茸茸的花心的缘故。

  园子西边的栅栏隔开两家的园子,但邻居的海棠树冠有三分之一在我家的园子里,每到成熟季节,大而黄的海棠果压弯了树梢,只要站在栅栏上就能摘到果子。尽管母亲告诫不能摘别人家的果子吃,两个妹妹一定是听话的,我可就另说了。抬头看着三五成串的海棠果,想到酸酸甜甜的,嘴里口水直流——七八岁的调皮蛋怎么能忍住诱惑呐?凭什么在我家园子上边的果子我们不能吃?大妹要是看到就阻止我,以为丢人,更不会吃。我一般都会独自下手,也不给她吃,怕她告状。给小妹也是偷偷的,让她快吃掉。那一年结的果子又大又多,压的树枝不用费力气就能摘到果子,我贪多摘了好多用衣襟兜着,被邻家男娃看到了,但他平时怕我,按说他比我大两岁,也比我高的多,他不是调皮的坏孩子,我也没有揍过他,反正就怕我。等他找了好几个伙伴找到我家时,非要我把背到后边的手伸出来,伸就伸喽!他们找遍身边的青稞也没有找到,知道我不会藏到家里,只好不了了之。其实在我听到他阻止我的声音时我就飞一样把果子藏到后园子的南瓜叶子底下了。

  那次的事记忆特别深,过后那几个和他一起找过我的伙伴,见了我,大老远躲着我走。我从来不无故打人,我打的人就算我不说为什么,他自己心里明白着呐!比如谁欺负女同学了,谁打我妹妹了,谁欺负和我同龄的外甥了,和我有关的没关的,只要被我知道挨打那是早晚的事。在我眼里,没有男女之分,说真的我打的大部分是男孩。我也不是很厉害,我打完就跑,拐着弯跑,没有人能抓到。再不然就爬树,爬房顶,他们用土坷垃打我,没瞄准过一次,那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事。

  只是,几乎隔段时间就有人领着孩子找家去告状,母亲经常扎着围裙放下手里的活给人道歉赔不是,还变戏法似的拿出好吃的给人家。说回来我揍她。她们的真实表演被我在屋顶看到,回家前心里像揣了小兔,畏畏缩缩像小老鼠一样,但母亲脸上风平浪静。好像母亲根本就不会打人。我和妹妹们的好吃的被我糟蹋了不少。成家后我有了孩子曾问过母亲:“我小时候那么淘气,给你惹那么多事你怎么一次也不打我?你是怎么忍住的?”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笑着说:“早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不满周岁时,我熬夜做针线,你陪我熬,早起做一大家人的饭,你又早早睁开眼。夜猫子托生的。不让人省心。再说你不是总有理吗!”我说:“妈!你应该感谢我的陪伴,我真感谢你让我释放天性!让我讨回我的理。”我妈就一边瞪我一边笑,我妈一笑就爱出眼泪。

  不管我有多厌人,大人一般不会因为摘个果子有过节,邻家是“反革命”也不是本地户,惺惺相惜,都是特殊人家,大人之间都不敢透露真情交往。如果你给我一捧果子,我给你一碗水饺,那也能安个“窜通”的罪名。
邻家人比我们早离开这里,走时我把自己的本子和铅笔给了那男孩的妹妹,大人都帮着将行李和家具装车。以后再没有消息。

  在园子的东北角,靠近院子,是大妹的花园,其实也不是她的专属,父亲尽可能找到更多的花色品种,把种子撒到土里,有步步登高、扫帚梅(格桑花)、鸡冠花、土豆花(大丽花)、野百合、芍药……野百合和芍药是从西山移回家的根,百合一般几年生就开几朵花。金针花也是从山里移回的。步登高、扫帚梅、土豆花有橙黄、黄、粉、白、红各种色彩,在秋风中各展风姿。特别是格桑花,那是家家都有的,也是人们的最爱。有的能长到大人一样高,一根颈擎着一朵花,也有分叉的。风大时,摇曳的格桑花洋洋洒洒,无论被风吹得多么低,它自己都会顽强的立起来。绝不向风低头。它的品格像极了这里的人们——顽强、向上。

  还有一种花特别娇气,大人叫“大烟花”,后来我知道学名叫“罂粟”。记得那时家家都有那么几棵,花有深红、粉、白等,花的叶片特别柔嫩,微风也能吹的它有节奏的翻飞舞蹈,开过花后,有个特别好看的小葫芦擎在上面,随着生长,大人用刀片轻轻的划开一个小口,就会流出一些乳白色的浆液,等这些浆液变成红褐色,会被大人收起来。小孩子拉肚子,肚子疼时,大人会取米粒一样大小给孩子服下,立马就会不疼了。

  

  秋天的时候大妹采的种子最多,第二年我和小妹采的就不知去向,而大妹就会大显身手了。有一年她种的花儿都出来两三寸了,我看见品种都掺杂在一起,我想让一种花占一行,就把花全部除了按品种分好,再栽好浇水,妹妹发现时是第二天上午,已经全部蔫了,气的她大哭一场,我妈懒得数落我,也不搭理我,只是安慰妹妹。而我就只是感觉是土地出了问题。过去快五十年了,现在再聊起那段,妹妹眼里还有怨气。那一年我家花园的花儿少而稀,逊色了一整季。

  园子的最南边是南瓜地,整整比北边高出近一尺。下边就是土豆窖,冬天用来储藏土豆用的。那时冬天的主要蔬菜是酸菜和土豆。都是成片成片的种植,家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白菜地和土豆地。白菜用来腌制酸菜,土豆收了选好,就存放在深两三米的窖里。能吃上一个冬天。

  在土豆窖上边,每年母亲会种上发芽的南瓜种子,要等好久才看得见破土出芽儿,不过一出来就饱满旺盛。随着蔓藤增长,瓜秧开始坐花了,看似一样的黄花像闪光一样盛开着,蜜蜂开始在花朵间翻飞,我时常会在蜜蜂飞走后去采下那朵花,然后掐掉花蒂去吸吮花心,真和蜜一样甜。母亲就天天防着我,我不会因为哪一朵花将来是能坐瓜的就放过它,我也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花是谎花。南瓜花开的时候,我是要和母亲捉迷藏的。尽管母亲会用锁锁住栅栏门,在她午休时我会跳过栅栏去取那花心,常常因为慌张划破衣服。

  在母亲的保护下坐了胎的南瓜,也会经历一轮浩劫,那亮晶晶毛绒绒的瓜胎特别可爱,尽管母亲说了八百遍不能用手摸,我又怎么能忍住呐?那么可爱的瓜宝宝,我一定要摸一摸,直到它萎缩蔫掉,我才知道做错了事,面对母亲,每每小心翼翼的观言察色,总要乖上几天。秋天时,丰收的南瓜都是大难不死,当我发现时,遮盖它的叶子也快干掉了。这时我还是忍不住用拇指甲掐它,看看它成熟的程度。有的我已经掐不进去了,老了。我就再也不折磨它,只等餐桌上见了。

    在母亲手里,南瓜的吃法很多,切块直接蒸着吃,有时会和菜炖一起,粘了菜的咸吃起来很香。有时就会和稀饭煮在一起。我最喜欢吃的一种是蘑菇炖小鸡时同时蒸在上面的,有山野蘑菇的清香。

  记忆真是个好东西,像个宝盒子。只要你打开,你的过往都在这盒子里。入口处,我还是旧时的模样,破碎的流年,拼接一幅幅故事的轮廓,一朵花、一颗果、一声虫鸣都躺在青涩的纯真里。

  漫漫长路,总能找到一个地方,安放心情。老屋在,构筑老屋的亲人不在了。我和两个妹妹每人在园子里取了一捧黑土,小心翼翼的包裹着。这是养育过我们心灵的厚土啊!似乎这样能把我们儿时的乐园搬回家,细数星星点点的琐事,一切如水。享受人生里,那些潸然泪下的,那些刻骨铭心的,那些渐渐流逝的青涩记忆。
让一切如歌……

  作者简介:王兰英,女,一九六四年出生,中共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德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齐河县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作品编入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年选2017--2018《迷人的风景》,作品散见《当代散文》、《山东诗歌》、《中国诗影响》、《泰山文化》、《德州晚报》、德州市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文学作品征文获奖作品集《风雨兼程四十年》、《胶东亲情散文选》、《胶东散文年选》、《齐河文艺》、《齐河报》等。多次被评为优秀会员,作品多次获奖。喜用文字抒发情感,丰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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