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怀故望远，先友难忘，往事鱼贯……那还是我在一轻组织部工作期间，约94年国庆前夕，带着一轻党委和市委组织部的关心和慰问金，去看望双合盛五星啤酒公司一名多年工伤重残的党员——于学山。
当年，学山租住在南城大杂院的一间平房里。听说有人来访，学山的妻子单梅（化名），领着五岁的女儿超超（化名），早在院门口迎候了。来到学山寒舍，学山扶着床帮站起来，满心欢喜的欢迎我们。那是一位四十出头、身材高大、国脸英俊的男子汉，而又是体态单薄、头发灰白、面色很黄，更突显的是双眼玻璃体灰白混浊，基本失明了。盈耳的语音，带着沙哑，话语被哮喘间断，肺叶严重纤维化。这都是跑氨灼伤造成的后遗症，定为一级工伤。该厂81年的那次跑氨事故，造成两名当班职工一死一重残。学山是从重伤导致的重度昏迷中，历经医院全力抢救，加上高压氧舱极限时间的强力施救，才苏醒、幸存下来的。时年三十出头。正是胜览人间春色、贡献青春活力、憧憬美好未来的黄金时光。火样年华，骤然变成双目失明、病体难支、自理不得。这种晴天霹雳、如坠深渊的骤变痛楚、残酷打击，不知是如何度过的？我见过工兵八团的几位战友，他们在一次爆破事故中，炸瞎了双眼。在最初的日子里，痛苦的几乎绝食。时有捶胸顿足、凿墙砸床。夜间有时会在一种痛楚、凄惨的喊叫声中，惊醒了病友、惊醒了自己。这对学山来说，已是十年陈痛了。
单梅扶学山坐回床上，超超也走到爸爸身旁，抚摸爸爸脸上手上的小伤痕。这都是学山由于双目失明，只能左眼感到一点儿模糊的黑影，上公厕常被墙角蹭伤。
来人看着懂事可爱的超超，信口问道：没去幼儿园什么的?片刻，超超真切的答到：“我想，可是我家条件不允许。”大家惊呆了，出乎大家的想象，五岁的孩子，就在承受家庭条件的差异了！学山、单梅眼睛有些湿润，无奈苦涩的脸上流出一丝赞许。单梅指着桌子上一碗鲜亮的豌豆说：这是超超一口气刚剥完的。指着墙上的两张照片说：这是院里大伯给照的。一张是超超提着鼓鼓的近乎身高三分之一的垃圾袋，向垃圾桶走去。一张是超超将垃圾袋举过头，这样才能够到垃圾桶的上沿，向垃圾桶投去。在人们的夸赞中，超超得意的说：我是劳动星。而当今社会是一片“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呼喊，争先恐后的让小孩子们纷纷参加各类学前班……吃好穿好学好伺候好，衷心奉为高端富贵的温室花朵。相形之下，超超只能是大地上、蓝天下、与春同驻、与美相随、天然造化的一朵倔强的苦菜花了。学山用自己的家庭课堂，培育了一朵梳风沐雨的苦菜花，一颗充满希望的劳动星。
山转水转，95 年，我调入亚洲双合盛五星啤酒公司，和学山成了工友。学山每周都要频繁跑医院，缓解哮喘，缓解角膜排异。体弱多病，感冒发烧，也不是稀罕事。仅靠当年学山的那点劳保工资，维持三口人的生活，维持学山自负的就医、耗材费用，是难以为继的。即便有亲友的资助，借贷也是时有发生的。为此，为学山单调了两级工资。为减轻租房负担，在厂宿舍地下室过渡，后搬进了集体宿舍的一间平房。为单梅办理了进京户口等等。这些虽然缓解了学山生活的一些压力，但随着学山步入中老年，肺纤维化进一步加重，免疫力进一步下降，家里的氧气袋换成了氧气瓶，呼吸机用坏了一个又一个。我们看着学山那蜡黄的脸色，瘦弱的体态，气喘吁吁的痛楚，真令人忧心啊……况且医嘱警示：严重的肺纤维化，随时可能结束学山的生命。
单梅是跑医院、忙护理、干家务、求救助，里里外外一把手。长期的困境压力、劳累透支，单梅也患上了冠心病。有几次就摔倒在医院护理学山的路上。但她依然带病操劳，精心得力的照顾学山，无怨无悔的维系着这个多难的家。学山离世后，靠苦累脏差工作的倍加付出，和女儿一起，偿还学山在世时留下的十余万元欠债。
曾听说，学山身遭重残不久，联系到西山一处疗养院，就住了进去，想趁着还年青，把心肺功恢复一下。当向厂里汇报后，没想到，领导果断拒绝，责令即日搬出。学山无奈的放弃了渴望的疗养机会。还有一次，学山走进领导办公室，恰巧，领导们正在开会，学山见模糊的人影晃动，就张嘴申诉困补的要求，没想到，在一位领导的怒斥声中，被轰了出来。学山是一腔的不解和委屈。在和学山相处的二十余年中，学山从未提起过此类委屈。学山就是这样，面对超常的因公带来的病魔困境，只会求助、不会告状，只会维系前行、不会逆向追责，只会委曲求全、不会暴怒发泄。而相关方面为什么不能给与因公重残者更多的温暖与关照呢？
在学山一次病危抢救的探视中，我遇到了亚光公司的人力部刘经理等老友们。有的一进厂，就和学山在一起。老友们滔滔不绝的满怀深情地夸赞着当年的学山：他带领团员、青年，要学习、要进步、要实干，要热心待人。他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不但是加班加点、不计报酬、带头苦干的工作主力，也是能解难题、无私传授、诲人不倦的技术骨干。对周围师傅也是有求必应、热心相助、温暖八方。他和工友一起照顾退休的孤寡老人多年，直到自己遭遇工伤。他热心公益,组织大家利旧利废。他做好事都做到社会上去了，常在班后交通拥堵时，站在双井路口中央，指挥疏导交通。有一次，一站就是三个多小时，一直等到红绿灯修好。那路口中央、体魄健美、指挥规范的年轻帅哥，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学山多次被评为学雷锋标兵、五好职工、优秀青年党员。现在，钢琴厂那些老工友们，提起学山，也都是翘起大拇指，夸奖学山口碑好、事业心强。它使我看到了一个残前的学山：一个充满生机活力、充满热情担当的学山；一个绽放青春健美、饱含公正能量的学山；一个被工友们尊重赞誉、孕育着发展希望的学山……
这使我联想到，学山的这种有求必应的热心肠，险些断送了自己年轻性命。学山身遭工伤重残的那天，本来是休息日，是由于他一贯的热心肠，爽快地答应了一名本该当班工友的换班求助，而临时替班上岗的。而学山一生对此无怨无悔。心中充满着助人为乐的光明。
学山的这种热心助人，在晚年再次萌发。07年前后，在多方努力下，将单梅聘为企业员工（岗下待遇）比照房改房政策，为学山解决了一个就医方便生活方便的二手小两居室。尽管家庭增加了债务负担，可能是新居采光好、通风好、学山休息好、心情好，学山的脸色和精气神，有了出人意料的好转。学山就是这样，有点精气神，就温暖周围人。此后，他带病学了一套盲人按摩，热心的为老弱邻里，减轻病痛。温暖他人的按摩，在学山满是春风满是阳光的精神风貌里，有谁知道，这对肺纤维化的患者来说，是一种伤气而透支的努力与付出，是一种近乎唐吉坷德式的努力与付出。
学山的持久存活，也是和他乐观顽强的应对重残病魔分不开的。他一贯坚守：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尽量帮别人做点事，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在很多人看来，学山能步入老年，已经是奇迹了。
终归肺纤维化日趋严重，前年学山分钟远行了，今朝我心依然悼念：先友学山，待人以宽、待人以诚、待人以直（公正）、待人以情。火样年华、晴天霹雳、九死一生、奉公重残。面对魔难、应对顽强，身残志坚、目盲心亮。于家于子、亲和惠增，于公于企、优秀党员。堂堂学山、芸芸颂念……
随着全面小康的到来，愿天下的学山们能得到上下更多的尊重与关照。让他们在重残幸存的人生之路上少一点辛酸，多一点欣慰。这应是行权者的一个初心，这是社会公正、社会进步的一个标志。
注：1亚光公司是钢琴厂孕育的子公司。钢琴厂、五星厂都是一轻当年的核心资产。
2也借此感谢一轻工会、一轻组织部及工友们给与学山的关心帮助。